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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情为病,过治为殃 ——谈情志内伤与过度医疗之弊 薛应中

七情为病,过治为殃 ——谈情志内伤与过度医疗之弊 薛应中

我行医几十年,经手的病人,大多都还记得。不少人的名字和当年情状,如今还能随口说出来。最近,又走访了一位叫毛爱珍的患者,家住西安市灞桥区丁家斜村,青年时代一度精神失常,经我诊治而愈。

这一回头,竟已相识五十多年了。

那一年是1973年,外面热闹得很,许多人丢开自己的事,卷入时代的浪潮。我对那些提不起兴致,只爱独自琢磨医书。也是在这一年,我通过了全国卫生系统的考核,被调到医务所任职。

当时,单位有个叫李西恒的职工得了“郁症”,表现狂躁异常。车间派人守着,他竟能折断窗棂,翻窗逃走。后来单位领导找到我,我用中药配合针灸,把他治好了。

毛爱珍的病,起于一场人流手术。术后不到一个月,她父亲去世了。家人怕她身体受不住,硬是瞒着,让她错过了葬礼。后来她知道了,一时天塌地陷,情志大伤,精神便走了样,语无伦次,医院给了个诊断,认为是“精神病”,给予西药治疗。患者听到“精神病”这个字眼后,精神更加反常。而且服用一段西药后,病情反而加重,整日哭闹不休。

毛爱珍的家人此时听说李西恒的治愈经历后,便带着患者上门求寻。我利用下班后的业余时间,利用中药和针炙,调理了一个月,她的病就好了。到现在已五十多年,再没有犯过。她总说,自己运气好,病得“及时”,又遇上了我。给她治疗的那段时间,村里有不少患者也闻讯上门求治,我都给予了免费的治疗。打那以后几十年,她村里大小病症,都来找我。在那时,我白天上班,深夜还得出诊。

在十几年前,还有一个叫张誉夕的小患者,刚上高二,在第四军医大学附属医院被确诊为“抑郁症”,当时情况严重而且紧急,听到这个名词之后,孩子内心更加压抑绝望,随时有可能从学校窗户跳下去,因为同学间的一个玩笑,她竟然选择了最过激的方式来伤害自己。回家后她把自己关进房间里,躺在床上,莫名的流眼泪,没有任何食欲。这给家长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。医生开了很多药,几乎都是抑制精神类的药物。但是服药后,但到凌晨还是睡不着,眼睛一直睁着,病情越来越重,第二天内心已经临近崩溃。情况紧急,家长决定带她看中医试一试。

我接诊这个孩子后,第一时间让她停了全部解郁药物,同时告诉家长,“抑郁症”这种命名的方法,是错误的,加上其社会效应,足以产生身心两方面的副作用,如果再加上药物治疗的不良反应,甚至可能导致痴呆等更严重的症状。

在我的治疗下,小患者服用大约5天左右中药,开始有了食欲,她坚持吃了3个月的中药,之后已经和正常人一样了,愿意和他人进行交流,也不再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。记忆力比原来更好,饮食和睡眠都变得正常,整个人也精神了很多。

从这个时候起,她对中医开始有了兴趣,她一边上学,一边用中药调理身体,在高考结束后,她毅然决然选择了报考中医药大学。

一般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理解,“神经病”、“抑郁症”这样的字眼,足以将一个高中女生的一生彻底击毁。等到成年后才明白,那就是几个字眼而已。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。张誉夕同时期的另一个案例,情况和她差不多,也是被医院诊断为“抑郁症”,患者和一家人如临大敌,想尽方法救治,最后据说不再“抑郁”了,但看其精神状态,反应迟钝,不言不语,闷闷不乐,又得用“痴呆症”来命名了。

相比之下,当年的小患者张誉夕很庆幸,她在青少年时期,没有滥用药物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不说负作用,当时那些百忧解之类解郁药的深层原理,实际上都是通过麻醉神经来消除症状,但麻醉药效一过,病情依旧,甚至更加严重,因为身体已经受损了。

在很多时候,有些疾病的定义,只是在为医疗和医药开发拓展市场而已。作为医生,我们不应该轻易为患者做出什么定义和判定,而是应该充分地理解、包容和接纳患者,给予耐心细致的劝慰,帮助患者解除思想顾虑,并鼓励患者调整自己,协助患者走回正确之路,培养良好生活心性,逐步恢复到正常的健康状态。

说这些旧事,是想引出一个根本的话题:人的病,尤其是那缠缠绵绵、百药难愈的病,根子往往不在肌骨,而在心神。这便是“郁证”,是“情志内伤”。

七情为病,过治为殃 ——谈情志内伤与过度医疗之弊 薛应中

近来有外地朋友来西安看我,抱怨某些单位门口圈成的停车场地,停车一天便要几十元,转几圈也寻不着个安心处。还有些地下停车场,一个停车位就五万到十几万不等,如此等等,我听了,只能叹息。这类琐碎的民生压力,日积月累,都在无形中催人焦虑,耗人心神。如今不只大人,连孩子也承受着重压。有的孩子不愿上学,愿随我学医,家长却逼得甚紧。我总劝,万事不可太过,压迫太过,心里便种下了病根,这比身上的病更难拔除。有时觉得,整个世道仿佛都在催人得病,导致目前的各类患者越来越多,总是看不完。

一、病之先机:百病起于“情志内伤”

中医讲致病之因,不外乎“外感”与“内伤”。外感的风寒暑湿,容易察觉;内伤的七情六欲,却暗耗于无形,尤为关键。喜、怒、忧、思、悲、恐、惊,本是常情,但若过激、过久,堵在心里化不开,就成了伤人的利器,直接损及五脏气血。

《黄帝内经》讲得真切:“怒伤肝”、“喜伤心”、“思伤脾”、“忧伤肺”、“恐伤肾”。这不是比方,是实实在在的临床所见。比如,长期郁怒,肝气就不能舒畅条达。肝是管全身气机疏通的,它一郁结,好比十字路口堵了车,全身都不畅快。接着,血行会受阻(气滞血瘀),或横逆去犯脾胃,人就胁肋胀痛、胃脘堵闷、嗳气连连;郁久了还能化火,上扰清窍,便头痛、失眠、眼睛发红。如今常见的甲状腺结节、乳腺增生、子宫肌瘤,乃至不少高血压初起,细细问来,常有长期心情不舒的影子。

再看“思伤脾”。思虑过度,最耗脾气。脾是后天之本,气血生化的源头,好比灶下的火。脾气一伤,消化就弱,人便食欲不振、腹胀便溏、浑身倦怠。气血生化不足,面色就萎黄,精神不振,像一棵缺了水肥的苗。现在许多年轻人胃不好,消化不良,或消瘦或虚胖,很多都跟工作、学业上的持续思虑有关。

所以,很多迁延不愈的疑难杂症,或看似突然暴发的重症,那病的“种子”,往往早在几年甚至几十年前,就被不良情绪悄悄种下了。社会节奏快,人人心里揣着事,所求不得,所愿不遂,这都是“情志病因”。医生若只盯着眼前化验单上的“形病”,不去追溯那漫长岁月里的“神伤”,便是舍本逐末。药石纷投,往往事倍功半,甚至越治越乱。我诊病,必定要细细问患者的生活境遇、心中忧乐,就是要探一探这病的“先机”。

二、治之误区:过度医疗,反伐生机

病已成,求医问药,本是人之常情。可现今医疗中有一大流弊,不仅未能“扶正祛邪”,反而可能伐伤人体宝贵的生机,这便是“过度医疗”。其形式多样,根子在于背离了中医“以平为期”、“中和守度”的根本。

一是检查之过。现代仪器本是“望诊”的延伸,是助人的工具。但若奉为圭臬,不同青红皂白就让病人做一串复杂检查,甚至视为常规,其害处有三:首先,某些检查本身带辐射或创伤(如频繁的CT、穿刺),这本身就是一种“检毒”,会耗伤人体正气。其次,过度检查制造无谓的恐慌。很多查出的“异常”(像微小结节、无关紧要的囊肿),在人一生中本可相安无事,但“确诊”的标签一贴,患者便日夜忧思,这“恐”伤肾,“忧”伤肺,真真是在心田里“制造”出病的土壤。最后,它让医患都迷失在一堆冰冷的图像数据里,忘了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的整体气息与真实感受。

二是治疗之过。这在肿瘤等领域格外突出。手术、放化疗如同雷霆手段,意在攻伐癌邪。中医也讲“祛邪”,但强调“衰其大半而止”,时刻要顾护病人的“正气”(即自身的抗病与修复能力)。若不顾病人元气已虚,一味追求将指标赶尽杀绝,便是“滥伐无过”。临床上常见,几次化疗下来,肿瘤虽暂缩,但人已形销骨立,脾胃衰败,生机凋零。此时邪气虽暂退,正气也已濒危,往往不久便复发转移,或身体彻底垮掉。这有时非死于癌,实亡于过度的攻伐。《伤寒论》用汗、吐、下等峻烈之法时,反复叮嘱“得吐下,止后服”、“若一服汗出病瘥,停后服”,这“中病即止”的智慧,正是为了防止矫枉过正,伤及根本。

三是用药之过。此弊中西医皆有。在西医,表现为对抗思维的滥用,比如普通感冒、无菌炎症,也动辄使用高级抗生素、激素,扰乱了人体自身的免疫节律,引出菌群失调、体质变弱等“药源性疾病”。在中医,则表现为盲目追求名贵奇药,或滥用“以毒攻毒”的虎狼之品,而不辨病人体质的寒热虚实。良医用药如调兵,讲究君臣佐使,四两拨千斤;庸医则堆砌名贵药材,看似凶猛,实则可能重伤脾胃,后患无穷。

三、医之正道:调神为本,扶正为要

面对这“心病”与“药伤”交织的困局,中医之道,贵在执简驭繁,把握根本。

首先,治人重于治病,调神先于调形。高明的中医,首先得是个能“解心结”的仁者。通过言语开导(即《内经》说的“告之以其败,语之以其善,导之以其所便,开之以其所苦”),结合针药,帮患者把郁滞的情志疏解开。肝气郁结的,助其疏泄;思虑伤脾的,助其宁心健脾。心神一旦安和,气机自然顺畅,人体强大的自愈能力便被唤醒大半,许多所谓的“疑难怪症”常能不攻自破。我常对病人讲,你的心要放宽,这药力才进得去,疗效才出得来。

其次,治疗须持“中和”之度,以扶助正气为统帅。无论用针用药,最终目的都是帮助身体回到阴阳平衡、气血通调的“平人”状态。即便在必须攻邪的关头(如面对肿瘤、重症感染),也一定要佐以扶正之品,护住脾胃,滋养气血,做到“攻邪而不伤正”。尤其在慢性病的调理或大病后期,“扶正培本”往往是唯一的正路。健脾、补肾、益气、养血,让自身的正气强壮起来,才能从容抵御外邪,清除内患。这好比治理一片板结的土地,除草固然需要,但更要紧的是松土、施肥、浇水,恢复土地本身的生机。

最后,医者与患者,都需建立对健康的正确认知。患者不必盲目迷信高价药、复杂检查,要学会体察自身的“晴雨表”:食欲、睡眠、精力、情绪,这些才是衡量健康的真标准。医者则须恪守“大医精诚”的古训,以病家之苦为苦,勇于对不必要的检查与治疗说“不”,将“中病即止”、“扶正祛邪”的原则,贯穿于治疗的始终。

结语

人生病,犹如国遇难。外敌(外邪、病菌)固然可畏,然内政不修(情志内伤)、自毁长城(过度医疗),才是祸患深重之源。为医者,当有洞察先机之智,以调心神解其内忧;有握权守中之德,以平和方法去其外患。如此,方不愧对“医者仁心”四字,也才能在这令人倍感压力的世间,为众生守护一份身心的安宁与和谐。